泼妇骂街
族长一召集,族里头面人物便围拢来,他们走到渠道边,蹲成一圈,小声商量着处理意见。 这类家事,婆媳矛盾也罢,兄弟纷争也罢,邻居纠缠也罢,只要当事人向族里提出申诉,族里就会在议事房召开评理会。召集族众,召见双方当事人,大家边喝茶边听原告诉说,边嗑瓜子边听被告辩解,边争吵边评理,边批评边调解,边摆龙门阵边摆平纠纷。因为众人参加,群策群力,又有维护秩序,调和公平,锄强扶弱的使命,多少有个公道。 百年家族,什么人都遇到过,什么事都经办过。依祖宗的先例,婆婆利用和欺压儿媳,原则上尽量和解,和不了就析产分家各过各,至于老死往不往来,则管不了;孙辈落水惊险,或水火烫伤,媳有看护不周的失职之责,婆也有不帮不扶的失慈之过,考虑到媳在抚养小孩上要付出更多心血,故责令婆婆给予一定数量的财物补助,尤其是宫喜鹊只带外孙,不管孤孙女死活,族里的初步意见是,剥夺她对孤孙女财产的过问权终身;婆婆无端辱骂儿媳,只罚她赔礼道歉,事就算了结。 风流不俭点,族长之前说“开祠堂,动族法”,不是不可以实施,只是施行当中,群情激愤,场面难控制,免不了“非法捆绑,自行执法,私设公堂,武力逼供”等乱作为,或者群殴致伤致残,甚至致死。为一个贱妇,一个痞男,就此赔了钱财又折兵,忒不值,犯不上。说几句狠话,摆些凶架式,装虎狼之师,权当吓唬吓唬算了。 谢学恭跑步上前,跟袁秋华说了族里的处理意见,并征求她的意见。 袁秋华略一忖度,就点头同意了。婆婆早已和舒志强一家人同吃同住,实际上已各过各,再提出分家嘛,也无非是由此前的谢汉一人负责母亲的生活费,变成此后的让四个儿子共同承担母亲的赡养费。最关健的一条决胜负,“剥夺奶奶对孤孙女财产的过问权终身”,她明确婆婆已经一败涂地,自己无疑已是居高临下,族里的这条英明决定,不管婆婆帮是否认可,将来但凡涉及到孤女财产的事,族众必然将婆婆帮架空,或绕过,就算婆婆帮插手,说的话一定没人听,做的事一定有人搅局。 心中窃笑,嘴里却说:补偿和赔礼,婆婆毕竟是长辈,年纪大了,老糊涂了,要不免了吧? 袁秋华越谦恭平和,族里对宫喜鹊越气愤难消。 谢清源说:温文尔雅,敏而好学,不久的将来,岂能不出人头地? 谢清风说:你这样有情有义,孤女的事,族里一定帮你妥善解决。 袁秋华说:鄙人力微言轻,侄女还得拜托大家关照哦,承蒙抬举,思之惭愧啊! 谢学恭转身,走向宫喜鹊,大声宣布了族里的三项决定。 宫喜鹊搞懵了,一下子愣住。族长提到铁证“不雅照”,并说袁秋华“也看过”,这个“也”字,包括了多少人?到底拍到了什么?她就被吓蒙了,原本以为仨个狼狈为jian,做事机密,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,没想到却是所有人都知道了,反倒将仨个蒙在鼓里,朝小丑喝彩,当怪猴玩耍。尤其是让会写文章的袁秋华知道了,后果特别严重。三儿媳一直跟她唱反调,演对台戏,擅长抬杠,拆台,揭老底,哪天狗急跳墙,按捺不住借刀杀人,反戈一击将“不雅照”往网络上一挂,哎哟妈呀,真正是杀人不见血啊! 不过,她活到这把年纪,死也死得了,善终羞死都是死,一死遮百丑,但死后,舒志强一家人该怎么活?死前一定要安置好受用,让他们有房住,有田种,有钱花。其他儿子有家有产,有妻有子,惟有谢武家破人亡,就只有打他家产的主意了,承继不成,则一元钱卖给。孤孙女嘛,迟早要嫁走,嫁了人,还愁夫家不养? 袁秋华仗着抚养侄女,就想变相霸占谢武的家产,她绝对不答应,婆婆帮也誓死不罢休。想到婆婆帮,她就有了底气,心里踏实了,因为谢汉最忠诚,最孝顺,最听话。谢汉是谢碧桃的指定监护人,不管是承继,还是卖给,只要谢汉签字同意,袁秋华就无力回天。因此,她故意惹事,平白辱骂,诬赖陷害,只为告诫袁秋华睁只眼闭只眼,事成就过去了。说实在话,袁秋华也不愧是聪明伶俐之人,领会了意愿,立马见风转舵,明白谜底只说谜面,知道遮掩只显退避,什么事都不敢直接讲,只能显一藏九,示二隐八,指点冰山一角,水底下的狰狞,听众要靠智力和经验,慢慢思索,逐步推敲,窥破真相。 看见袁秋华高扬免战牌,主动退场,她正自鸣得意,不想接到了族里的三项决定,要她补偿,要她赔礼,要她今生不得过问孤孙女的事。剥夺过问权终身,有如当头一棒槌,彻底将她打懵了。 谢嘉嫒闻决定,叫喊起来:为什么?奶奶不能管孙女的事?凭什么? 谢学恭说:你是舒家人,谢家的事,对你无可奉告!你的好日子到头了! 谢清源说:识时务,识大体,识相,知趣,会乖巧地溜之乎也。 谢嘉嫒说:你们有气,朝我撒,要骂,就骂我,要打,就打我!我不能抛下娘一个人,在这受欺负! 谢清风说:甭在这,废话一箩筐,好狗不挡路,滚回苦竹坳去! 乌云散去,太阳露出脸来,中午的阳光,晒得人心里暖和和。袁秋华脱下薄昵外套,牛仔裤,让谢碧桃找个隐蔽的地方换上,扣紧,裹坚实,怕她受凉,感冒了。 袁秋华脱掉谢和熙身上的湿衣服,给他穿上自己的对襟羊毛衫。小孩子贪玩好动,落水的惊骇早已忘得一干二净,他一边穿衣,一边仰面朝树,跟着树上的雀鸟,学鸣叫,嘬嘴箕唇,学一声“不知羞”,吸腮颤舌,再学一声“读书必有贵”。 大人的衣服穿在小孩身上,又宽大又松垮,下摆垂到脚跟,像长袍,袖口垂到膝盖,像唱戏的水袖,他将袖子甩来甩去,甩跳绳般划圈,竟乐得手舞足蹈。 大家被他的活泼可爱给逗乐了。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,一下子松驰下来。 堂奶奶指着他笑道:快看,瞧这孩子!我们为他鸣不平,气得半死,他却淘气得要命。 谢和颐双手伸到头上做抓耳挠腮状,并掀眉,鼓眼,耸鼻,嘬腮,吐舌,作猴相。 大家又被他的调皮搞怪给耍得哈哈大笑,绷得紧紧的神经,忽地放松了,心情轻松不少。 谢和颐歪头,皱眉,瞪一眼,突然扭身跑开了。他慢腾腾,晃悠悠,故意跑得东倒西歪,宽大的衣服扭麻花样,缠前绕后,对襟都裹到了后腿,惹来一阵哄堂大笑。 他跑到渠道边,看见水里有鱼虾嘻游,又捡拾石头打着玩。谢碧桃换上干衣服,从隐蔽的地方出来,一抬头发现谢和颐在水边玩水,吓了一跳,三步并作两步,抢上前,伸手将他拦腰抱紧,往后拖。 谢和颐还要玩,不肯走,手推脚踢挣扎着,俩人一起摔倒在地。袁秋华赶紧跑过去,把谢和颐拦腰抱起,夹在腋下,让他手脚悬空,东扭西扭都是无用功。 脱下外套,又脱下中衫,袁秋华便只穿着秋衣秋裤了,寒风掠过,浑身凉飕飕,感觉有点冷,就说:这里没我什么事?我带着孩子们,先回去啊! 跟着树上的小鸟,学鸟叫,学一声“不知羞”,再学一声“读书必有贵”。 宫喜鹊脑壳进水,有毛病,缺心眼,还人来疯,人越多越疯癫,袁秋华越不应战,她越来劲。跑步上前,伸手拦住袁秋华去路,终于泼妇骂街,忍不住把巴掌拍得山响,脚板跺得地摇,高声叫骂起来:你这贱货,青楼生的,烟花养的,敢用这种态度对我?忤逆!儿子养大了,人财都变成你的了,不是我的了。不孝!生儿子图回报,养儿子为防老,父母债子孙还!你以为我是乞丐来向你讨饭吃?事到如今,我被你逼得活不下去了,就活活打死你这冤孽,拼死也拉个垫背的。 堂奶奶厉声叫喊:到底谁逼谁呀?众人都长着眼哩! 刘瑞香说:瞎,拉儿媳垫背?笑话!哪个儿媳娘家不是叔伯一群,兄弟一帮,你拉得动么?哼,以为人家跟你一样,娘家屋倒人绝,连只狗都叫不来! 袁秋华嬉皮笑脸地逗乐打岔:呜嗬,父母债子孙还哦,金钱债,人情债,没问题噻,可以代还。风流债嘛,可就没法代劳了,嘿嘿,即使找替身,也不是本尊趣味啊! 周围的人,跟着“嬉嬉”笑了,“哈哈”乐了。 宫喜鹊天生亮嗓门,中气又足,高音开骂便如雷灌耳,声声清脆,句句响亮,恰如蝉躁,亦似蛙鸣,更象鼓吹,真可谓惊天动地也。 婆媳相处几年,宫喜鹊熟知袁秋华满脑机灵智,一肚古怪经,不按常规出牌却往往出奇制胜,族里的釜底抽薪之策,她怀疑是接受了袁秋华的授意,“不雅照”都可以同看,怎么不会共商对策呢?袁秋华内部反叛,联合外援,群起而攻之,剥夺“奶奶对孙女的过问权”,她恼羞成怒,不由得恨之入骨。 宫喜鹊见袁秋华辱骂不侵,刀枪不入,嬉乐如常,越发气愤难消,怒火中烧,还嫌骂不足解恨,骂不死人,也气不死人。她恶凶凶冲上前,拍胸挽袖,摩拳擦掌,扬手就要打袁秋华耳光:好,算我儿瞎了眼,才会要你这种坏女人,催死鬼一样来害我!我也看透了,你早就容不下了,今天我豁出命来,也要替我儿灭了祸害,换他下辈子的幸福,我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