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二章 城西成家
三月三,隆冬过后的临安城,繁华依旧,在这春意盎然的日子中,令其更显得生机勃勃。而街上往来的行人闹闹嚷嚷,仍旧在诉说着,这座临安城的热闹不凡。 而临安城之大,其南端是皇城所在,而皇城北面,是群臣百官聚居之处。再到城西的一方,又是富贵商贾一向聚集之所。而在城西之中,最出名的府邸,当属曾是皇商之家的成家家宅,听闻那里气派不凡,富丽堂皇,贵气逼人。但这都不过是曾经罢了,刚过了年关,整个临安城便传出,成家家道陨落,还要变卖家财抵债的消息。听说皇商之名更被圣上收回,活生生地从丞相府的高枝上,摔了下来。 这曾是富贵一时的成家,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。 成家如今在临安城的权贵商贾之中,可谓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,门前冷清,连普通百姓都怕沾了晦气,是以都绕着路走。但今日却有一架马车遥遥驶来,停在了成家的府邸之前。 只见一个清雅男子,从马车走下来,在暖春日子里他仍旧身穿着厚衣,脸色苍白,旁人一看便知是个久病之人,但男子长得俊美,如此病态,却更令他增添了几分文弱之气。 男子在身边的侍从搀扶之下,走进成家府邸。而此时的成家已遣散了许多下人,早已无人在门前守卫。他们二人一路入内,也一直未见到半个人影,直到走入正堂之内,才有个苍老的身影在屋中打扫,只因是上了年纪,动作缓慢,而耳力也不大好,直至二人走到其身后,那老者才察觉。老者转身一看,见身后悄无声息地站着两人,当即吓了一大跳,捂着自己的胸口,连连喘气,看来是受了不少的惊。 老者上了年岁,是以老眼昏花,他在成家服侍了多年,从宗泽将军当家至今,也算是成家的老人了。他望着那两个身影模糊不清,忽地觉得其中一道身影,尤为熟悉,不由凑过头去多看了几眼,谁知这一看,竟又是吓了一大跳,口舌不清地叫道:“这……是……是大少……爷……爷吗?” 老者说话含糊不清,男子身边的侍从一听,便道:“公子,这老头是眼不好吗?竟然喊我们叫爷爷。” 男子扬起手摇了摇,示意其不要乱说,然后看着老者细细的打量自己,心中不由一酸,轻声地应了句:“安伯,是我。” 谁知叫安伯的老人一听,更是浑身一震,眼中涌起热泪,颤声道:“真的是大少爷回来了吗?苍天有眼,知道老夫人就要不行了,竟……竟真的显灵,让大少爷你能回来,见老夫人最后一面!”老人一面说话,一面早已泪眼婆娑,探出手,也不知应不应该碰那男子。 男子听后,也不禁有些哽咽,说道:“安伯,你能带我去见见老夫人吗?” 老人擦了擦眼泪,连声应道:“好好好!”那安伯年迈,想法不免迂腐,只因成家的大少爷,死了也有十年。如今忽然出现一个长得如此像大少爷的人,老者便以为这眼前的二人,是鬼差带着死去的大少爷,回来见老夫人最后一面,竟也不在意什么,连忙带着二人入了内院。 这一路行去,也不见有其他下人的身影,男子暗暗摇了摇头,心想成家终算是败了,但自己为何却高兴不起来?难道只因为成家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吗?不是的,男子心中清楚得很,他对成家毫无眷恋,若真要说有,只怕便是成家中,唯一疼爱自己的老祖母了。 一路沉思之际,已走到一处后院之内,院中不过是两个洒扫丫头在整理院子,安伯不由回头解释道:“这年家门有些衰败,如今剩下的这些人,都是感恩老夫人对自己的好,便贴心忠诚地留下来,跟着老夫人的。” 男子微微颔首,安伯轻推开房门,对内说道:“老夫人,你看是谁来了?是大少爷回来看你了!”说着走到床榻之前,男子只见床榻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,双眼半眯着,张口喘气,似是很辛苦的模样,悲痛一时涌起,连忙坐至床边,拉着老妇人的手,说道:“老祖母,还记得我吗?我是贤珝呀。” 老夫人迷迷糊糊之际,听见“贤珝”二字,不由睁眼,忽见眼前有一道身影关切看着自己,朦胧之间看那道身影,与自己的乖长孙长得十分相像,不由心中凄楚,虽自己的长孙已死了十年,但他的声音和容貌,却是日日记挂在心中,老人不由喃喃道:“我的好孙儿,是你吗?真是我的贤珝吗?”说着伸手想要拉住身前男子。 男子也不躲避,一把牵着老夫人的手,柔声回道:“老祖母,是我,是贤珝回来了。” 老夫人先是一喜,顿时老泪横流,细细想着又不免一惊,说道:“你是……你是来带祖母上路的吗?” 男子听得心下一酸,眼眶也不由通红,答道:“祖母,不是的。”说着拿起祖母的手放在自己脸上,又道:“祖母你摸摸看,我真的是贤珝,我不是来带你走的。” 老夫人一摸男子的脸,觉得温热细软,心中一下有了实感,这怎么都不像是鬼魂呀。一下子猛地睁大眼睛,这才看清眼前男子相貌,只见他长得俊美,还隐隐有些想自己早年死去的大媳妇,而且其眉眼之间,总是有种不明的亲切感,但自己的乖长孙已病逝十年,眼前这人怎么可能是他,想着不由说道:“你是贤珝?我的乖孙儿,贤珝不是……不是已经……”这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,老夫人哭得愈加伤心欲绝。 这个前来成家的男子,便是颜白宇,也正正是成家十年前,因肺痨病逝的长孙,成贤珝。 自从风应华离开颜家以后,颜白宇也不再拖泥带水,一下子收回对成家大把大把的银两资助,还派人登门催债。一下子事情变闹大了,堂堂皇商成家,竟然有债主上门,转眼便在临安城内炸开了锅。 事发伊初,成贤皓还未看清局面,到颜宅登门俯小想要求情,望颜白宇能宽限几日,但都一律被拒之门外。这时成家才开始害怕,成至墨只得拉下脸面,四处奔走,希望能找人出手相救,但此时临安城内,每人都已然闻到风声,并无人愿意助成家。在那一刻,成至墨才算是想明白了,从他找萧谷的啸风令开始,不过是一步一步,走向那个颜家少主设好的陷阱而已,颜家人耍了如此多的手段,不过是想弄垮自己罢了。 而后来,颜白宇听闻成家的老夫人因家中巨变,而一病不起,老人家到了这个岁数,身子本便不太好,这一倒下,便算是半只脚踏进棺材了。颜白宇一听,心中哀痛不已,况且如今成家颓势,也算是得偿所愿,即便被他们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,他们也奈何不了自己,便毫不犹豫,动身前来成家,看望老祖母。 颜白宇如今看到老祖母年迈病重之色,心中不忍,不由道:“孙儿不孝,事至如今才来看祖母。” 老夫人听得连连掉泪,拉着颜白宇的手不肯放,哭道:“我的好贤珝呀,你当真还活着?老天爷是见我这老太婆太可怜,才让你大难不死,回到祖母身边的吗?你这些年究竟到哪儿去了?当年你爹忽然说你病死了,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,便匆匆出殡了。你怎么到了如今,又活过来了?”老夫人也不细想当中的曲折,便认定了眼前之人,是自己真正的长孙成贤珝,只因那份割舍不开的骨rou至亲之情,直连心脉,老夫人第一眼看到颜白宇,便直觉他便是自己的孙儿了。 老夫人虽年老,但心也不是糊涂的,当年自己的长孙,一向与武穆府交好。但武穆一府出事后,自己的孙子便跟着病逝了,世上那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。而那时候,二房的人恰好从外头做生意归来,赚了不少的钱财,一下子颠倒了主次,正压着正房的势头。二房的人一向觊觎正房的地位名声,而正房中自己所亲生的成至儒,一向是个脓包,只得自己的长孙成贤珝还算出息,若无意外,日后这一家主之位,定是成贤珝来做的。如此细想,老夫人当即明白,认定了是二房的人暗中使了手段,将自己这个宝贝孙子害死。但奈何她一个老太婆说的话,这成家是上下无人听,自此以后二房势大,她心中所有的苦楚,只得往肚子里吞,一忍便是十年。 如今的成老夫人从未想过,生前还能再见自己的乖孙儿一面,心中有说不尽的凄楚,紧紧地握着颜白宇地手,安慰道:“这些年,你必定很苦,都怪祖母没用,保不住你呀。” 颜白宇见老夫人此话说得惨然,生怕她的病被心情所累,连忙道:“祖母,我一点也不苦。只是难为了祖母,还要在这个是非之地受苦受累。是我不孝,我不该连累你的。” 老夫人一听,当即明白其意,惊道:“二房那处如今落得如斯田地,是你弄的?” 颜白宇不作声,只是拍了拍祖母的手,轻轻地颔首,以示作答。 老夫人一笑,说道:“我平日里看到二房的老婆子扬武扬威的样子便来气,就是个贱妾的身份,旁人为了拍马屁,还人前人后地叫她老二夫人,那老婆子听习惯了,便开始目中无人。从前觉得在我面前受了委屈,是以成家二房起势后,日日便跑到我这边闹,常常在我面前摆架子。如今乖孙你能将他们搞垮,我倒也乐得清静,你做得没错!” 颜白宇见老祖母说得淡然,不由颤声道:“祖母不怪我?” 老夫人道:“我何以要怪你?” 颜白宇咬了咬牙,说道:“怪我害得成家败落,名声损破。” 老夫人连忙摇手,说道:“成家在你祖父死后,本便是强弓末弩,我一生只求淡然无阻,不求大富大贵。但偏偏那二房心头太高,明知当朝那个掌权的人是何等货色,还敢往上靠,如今落得如此结果,都是他们活该要受的。” 颜白宇听后,心中也并没有多好受,反倒是愈加惭愧。 颜白宇这十年,做了如此多的事,只是想对成至墨,一报当年残害之仇,他从未觉得有何不对。但今日见到自己的老祖母卧病在床,那苍老的模样,心想祖母这十年必是受了不少苦,她出身名门,乃堂堂南平郡王之女,先帝御赐永嘉郡主之号,身份实为尊贵,可最后竟被一个低贱的妾室欺负。想着心中对成家二房人的恨,愈发加深。而即便祖母嘴上说的不责怪自己,但颜白宇心中仍满是愧疚与无奈。 老夫人看出颜白宇的心思,转而柔声问道:“好孙儿,你好好跟我说说,你这些年都过得怎样了?” 可谁知话音刚落,便听见屋外有人喊道:“jiejie,meimei可来看你了。”语气之嚣张,让颜白宇不禁眉头一皱。 门忽地被人用力一推,哐当地打开了,一个老妇人叉着腰站在门前,她本欲想再说话,却见房内竟多出一个俊秀男子坐在床边,不禁心下狐疑。当初这个妾室进门之后,一直不受宗泽将军的待见,区区一个妾室也不会与正房有太多接触,是以很少在场合中露面,而后来成贤珝长大后,又日日被困在院中,是以这个姨奶奶对颜白宇是毫无印象。 颜白宇望了一眼,一看其姿态,便知是二房的那个妾室无误。他一直不明,自己的祖父一向端人正士,何故会让如此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野蛮村妇,进成家的门。想着也不理她,转头与自己的祖母继续说话。 但老姨娘见他们二人似是瞧不见自己一般,不由高声又道:“jiejie,meimei听说你病了,特地过来看你的,你的身子可好?” 谁知老夫人却恶狠狠地道:“我可不记得我家有什么姊妹,我父王明明只得我一个独女,何以会有人上门胡乱攀亲。” 颜白宇听了也不由一笑,说道:“祖母,还真是会开玩笑。这年头,多得是上门白撞之人。” 老姨娘听着他们二人嘲讽,不由刺耳,是没留意颜白宇说的那句祖母,只听见祖孙两人在暗地里挖苦她,心中不由怒起,心想不过是个落魄郡主,便出口骂道:“jiejie,我劝你还是不要太过嚣张,也不想想这些年,若不是我儿子帮衬你家成至儒一二,你们正房的人也没那么多舒服的日子过。” 谁知颜白宇冷笑一声,说道:“成家虽是落败了,但怎么也算是将门之后,何故竟有人如此不顾纲常,区区一个老姨娘,竟会对着正室夫人如此大喊大叫,成何体统!” 那老姨娘本见颜白宇气质文弱,以为不过是个软柿子,谁知这男子说起话来,如此咄咄逼人,不由反驳道:“这是我们成家的家务事,何以轮到你这个外人来说了。” 颜白宇不理她,续道:“而且我记得老夫人身上又郡主头衔,乃是皇室贵族之后。但你见了她,不但不行礼,说话还不分尊卑。光是这一条,便是要掉脑袋的大罪。” 颜白宇说的句句在理,让着老姨娘心中不由慌乱起来,心想这是哪里来的人物,说话竟如此滴水不漏,想着见自己说不过他,便反道:“我不与你们说这些。”说着便指着老夫人,道:“我问你,你当年带到成家的陪嫁品,可都藏在何处了?如今成家有难,你该当尽一分力,拿出来为我们成家度过此番难关。” 老夫人却在床上,闭目养神,不为所动。她早便知晓,二房的人一直在觊觎自己的嫁妆,如今这嘴脸算是藏不住了,是以老夫人从不觉得奇怪,但若要她拿嫁妆出来,倒贴二房的人,简直是痴心妄想。 而一旁的颜白宇此时也明白,这个老姨娘上门的用意。想着便轻轻拍了拍老祖母的手背,以示安慰,接着转而目光一凛,对老姨娘说道:“这位老姨娘,我想你是糊涂了,区区妾室的贱婢,还敢将手向正室了!” 老姨娘这些年被许多赶上门巴结的人叫惯了夫人,如今听到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对自己这般无礼,心中不免怒火更盛,骂道:“你小子可知我是何人,竟敢对我出言不逊,你是不怕死吗?” 颜白宇冷笑一声,轻蔑地说道:“成家如今不过是过街老鼠,竟还有人糊涂如此。”接着便对跟着来的管晌说道:“把她撵出去!” 管晌一听,二话不说将那老姨娘揪起,老姨娘吓了一大跳,又喊又叫地挣扎着,还嘴上毫不饶人地骂道:“你这狗奴才也敢碰我,放我下来,信不信我让人杀了你!” 管晌对她的谩骂不以为然,一把推开门便将老姨娘扔了出去,谁知那个老姨娘才刚倒地,便忽地又出现一大群人,冲入院中,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见此情势,不由叫道:“住手,是何人猖狂?胆敢在成家如此放肆!”而男人身后的几人,当即上前扶起老姨娘,连声关心她可有受伤。 屋内的颜白宇一听,又是一声冷笑,喃喃道:“看来糊涂的人,不止一个呀!” 原来屋外这一行来人,皆是成家二房的人,而那方才走在前头喊话的男子,理所当然,便是成至墨了。老姨娘这一看二房的人皆来齐了,连忙架起阵势,叉着腰,趾气高扬地望着管晌,还在成至墨耳侧,小声嘀咕道:“儿子,你可小心了,那个老太婆不知从何处找了个靠山,便坐在里头。看那人的架势,只怕来头不小,你说会不会是宫里头的人?” 成至墨一听,不由疑惑,虽成家老太出身尊贵,但南平郡王死后,也无人能再为其撑腰,而这群主自小气傲,甚少与人往来,哪会有什么宫中的人来为她出头呢?想着便没将老姨娘的话放在心上,对着管晌便喝道:“你是何人?竟敢在此捣乱,来人……”谁知成至墨身后一个女人忽地开口打断道:“老夫人还病着,还是不要那般喧哗的好,怕惊了她老人家。” 老姨娘一听,狠狠地刮了她一眼,骂道:“你胳膊是往外拐的吗?你方才可看见了,那个老夫人是如何对我的?难怪你在我家这么不被人待见,一点都不尊重长辈,还说是名门之后的大家闺秀。” 女人见老姨娘说话诛心,只得深深地叹了口气,低头不语。而女人身旁的青年欲想反驳,但被女人连忙拦住,对着青年轻轻摇头示意,青年无奈轻声安慰道:“娘亲,委屈你了。” 成至墨也不理会身后的女眷,只是一脸严肃地看着管晌问道:“你究竟是何人?” 谁知成至墨身旁站着的成贤皓,连忙答道:“此人是颜家的管事,叫管晌,平日都是跟着颜白宇身边的。” 成至墨当即眉头一皱,心想,难道自己的娘亲说的屋内的老夫人靠山,是颜家来的人?转而又想起,成家本是在财务上有所漏洞,但断断也不会垮得如此快。是以他心中起疑,这些天便找人细细地查过,才发现这背后,皆是因为背后有成都府颜家的人在搞鬼,可如今倒好,颜家人竟然还找上门来!想着不由沉声说道:“我们成家不欢迎你们,来人,把他们赶出去!”说罢当即从其身后跑出两个高大的壮汉,向管晌扑去,但管晌武功不俗,一个伶俐的闪躲,那两个壮汉便扑了个空,管晌还轻蔑地看着他们二人,道:“不自量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