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二章 挑破窗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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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贤现在有点难受,确切来说,是非常难受。他十分怀疑陈文言不是在给他治伤,而是在给他上刑。 这种把人扒得赤条条扔进一口锅里,倒上药液,然后在锅下生火的治疗手段,周贤闻所未闻。这看起来确实更像是要拿周贤打火锅——不,不是打火锅。省去了切片的环节,那就应该算是烀rou了。 “师叔你愿意吃清淡点口味的,还是重点口味的呀。”虽然被烫得龇牙咧嘴,周贤却还有闲心跟陈文言开玩笑,“我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有花椒、大料、香叶、桂皮、葱段、小茴香、藤椒、料酒之类的东西应景。这些调料全都有去腥提鲜,增加风味的效果。” 陈文言揣着手,指挥张弘艾把火烧的再旺一些。然后冷笑一声:“别贫了,到什么时候都落不下这张嘴。出去一趟就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德行……呵,大比将至,我应该跟我师兄说一声,把你禁足,不得踏出房门一步。如此,你才能消停下来。” “别介啊,师叔……”周贤挠了挠头,“我的伤啊,事出有因,十属意外。我是做好事去了,一件功德深厚的大好事。不是好勇斗狠与人拼斗,您就信我这一回。” “好事不背人,背人没好事。”陈文言对周贤的说法颇为不屑,还转头看了一眼抱着柴进门的李桐光,“尤其是你们两个凑在一起,不把天给捅个窟窿就不罢休,帝隐观里一半的乱子都是你们师兄弟惹的,如何叫人相信你的说辞呢?” 张弘艾一边拿着把大扇子对着灶下扇风,一边劝导:“我师父这么问,周师弟你还是从实招来为好。既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,那就大大方方地说呗。” “这事儿我得保密,不能随便说。”周贤苦笑着摇了摇头,“就算要说,我也得先征得当事人同意。不过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,这事儿也就能传到大家耳朵里了。别那么着急嘛,问剧透不是好习惯。” 说话间的工夫,周贤只觉得这一锅丹液里有丝丝缕缕的凉意透出来,渗入皮下,沿着经脉游走,修复着他被震伤的经络。又麻又痒,像是有人在轻柔地给他做着按摩。 “嘶……爽!”周贤叫了一声,赞叹道,“陈师叔,您这手段神了。你们丹修的神通,是个什么原理?” “你不是学丹修的料子,没那个天分。”陈文言冷声道,“就算我告诉你了,你也学不会,何苦为难自己又为难我呢?既然丹液开始起效力了,那我就不用看着了。桐光,你来给灶下添柴,就保持着这个火的大小,两刻钟之后,再把你师兄捞出来。弘艾,咱们走。” “谢师叔出手相助。”周贤窝在锅里一拱手,算是相送。那师徒俩也都没搭理,出了门。 李桐光从锅台上拾起蒲扇,往灶里添了一根柴,有一搭没一搭地扇风。扇了两下,他忽然抬头问:“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郭师兄?” “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了?”周贤可没被李桐光给问住,“试问这世上,有谁不欣赏这样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呢?” 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是说……你对郭师兄有没有那——个意思?”李桐光拖了个长音,标示出了重点,“你要是对郭师兄没有那个意思,你为什么对她被提亲这件事这么上心呢?” “因为郭师兄值得更好的人生。”周贤笑着摆了摆手,“我跟她就是朋友的关系,好比你与郭师兄一样。我对这位天才没有什么非分之想,我想她也看不上我。” “你这么做,其实是陷郭师兄于不义。”李桐光叹了一声,“如若她此番真的回绝了这门亲事,必然是要背上一个不孝的骂名,那今后可还怎么做人呐?” “在这样一个尊崇扭曲的纲常伦理的社会,反抗必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。”周贤用一种很不以为然的语气,回答了李桐光的这个问题,“郭师兄在选择的那一刻,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。背负骂名,总比后半生不幸来得要强得多。两害相权取其轻。更何况郭师兄比你想象的更坚韧,更有主见。你我所做的,于她而言,不过是戳破了那最后一层窗户纸罢了。” 李桐光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,想了好久,才愕然道:“你说郭师兄早就做好了这个打算?咱们去的时候,可还看见她剪了一绺头发。” “一缕青丝又能说明什么呢?”周贤笑着反问道,“你觉得她心中若无打算,你我三言两语就能开释心结,将她劝动了吗?” “可她哭的那么厉害,那情绪绝不是作伪。”李桐光提出了新的疑问。 “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,我不指望你能听懂。”周贤换上了他与李桐光玩笑时,惯常的那个贱贱的语调,“她想得很明白了,她清楚她的父母将她做了货物,她清楚自己此前所做的一切讨好的行为,徒劳无功。但她在那时仍在进行自我欺骗,强迫自己相信她的双亲仍是心念着她的。如若不然,那她此前为他们进行的辩护,为他们所做出的牺牲,以及那种无私奉献的态度,都显得极尽愚蠢。” “啊?”李桐光是当真没太明白。 周贤也不管李桐光听没听明白,继续说:“她害怕承认这件事,是因为承认了,会否定自己过去所创造的价值——哪怕这个价值是虚无的,从未存在过的。我点破了这一点,所以她才恼羞成怒。正因为她早就想明白了,才会在咱们的面前剪了一缕头发。” “你是说郭师兄做戏给咱们看?”李桐光觉得这里头的门道太深了。 周贤摇了摇头:“那不是做戏,是真情流露。她不敢相信自己有能力去抗争,就通过这种手段来求助,用她的行为向我们求助。她希望从自己的朋友那儿,得到抗争的勇气。我戳破了她的幻想,实际上是坚定了她的信心。要不然,这么多天过去了,庚帖要回早都回了,凭什么在咱们到的时候,她才剪头发?” “嘶——”李桐光继续往灶下添柴,“师兄,我觉得这说不过去。” 这回轮到周贤不解了:“你听明白了吗?你就说说不过去。” “你如果不喜欢郭师兄的话,郭师兄嫁给谁,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?”李桐光皱着眉头,“你做这些,难道不是因为,你喜欢郭师兄吗?” 周贤长叹了一声:“我这么多年白教你了。我帮郭师兄,是因为郭师兄值得我这么帮。她有强烈的追求自由的yuwang,而且她是我的朋友。帮她做点离经叛且于她有益的事情,有什么不对?你总标榜自己没什么祸不敢闯,本质上却还是一个遵崇纲常伦理的人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