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
俩孩子早被吓傻了。 吴岩一手一个摸摸头,安慰道:“不怕不怕!” “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。” 吴岩说这话,倒不是单纯的安慰。 对他来说,利用时代的信息差,挣点快钱,给家里起栋新房子,并不是什么难事。 但俩孩子哪想得到这一层? 不过被这般摸摸脑袋,也慢慢回过神来。 小月顿时哇的一声,哭出声来。 雨声渐止。 小月的哭声也渐渐停止。 不料这边哭声刚歇,外头却突然传来一声哭嚎:“老天爷嘞,你这是干什么哟喂……” 是老娘的声音。 吴岩抬脚出了堂屋,就看到自家老娘张兰慧,一屁股坐在菜园旁的道上,呼天抢地。 随后骑车回来的父亲吴耀炳也一脸严肃。 他虽然没有呼天抢地,但一张黑黢黢的脸上,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 流年不利! 这要被街坊四邻看了笑话。 笑他为了省点小钱,早早地堆了这么一车化肥在家。 结果被一场大雨霍霍了。 看到俩口子的反应,吴岩无比庆幸,刚才的正确决定。 三步并作两步,奔出院门,赶到老娘身边,一把将人提溜起来,同时小声说:“妈,咱家化肥没事,我早搬到东屋去了。” 张兰慧脸上瞬间轻松起来。 拍拍身上的泥点,枪头一转就埋怨说:“那你不早说,害我被邻居看笑话!” “怪我怪我。” 吴耀炳也从断壁残垣中看出,真正被砸的东西没多少。 脸色好转之后,关心道:“你人没事吧?没磕着碰着?” 吴岩挥挥手,嘿嘿一笑:“我有数。” 张兰慧开始得意起来,“放心,咱家老大多聪明。那可是要考中专、跳农门的人!” 一瞬间,吴岩改报志愿的话,都到嘴边了。 顿了顿,还是没说出来,而是改口道:“爸,妈,你们别闹心。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。” “……不出三年,我给咱家起一栋楼房,三层钢筋混凝土,任他风吹雨打,也不会倒。再拉上电话,咱也楼上楼下,电灯电话。” “哎,妈等着。”张兰慧笑呵呵地答应,显然没当真,自然也就不会想到,老大三年之内哪来的钱给家里起楼房这个隐含问题。 但吴岩眼下能说能做的,也只有这么多了。 云收雨歇。 街坊四邻纷纷过来表示慰问和同情。 面对这些,张兰慧始终带着笑容,甚至有些飘。 “倒就倒了!我家老大说了,将来拿钱给我盖栋楼!” 吴岩坐在廊檐下,心说:您刚才可没这么淡定。 但总归是自家老娘。 扯闲篇的功夫,也没忘从残垣断壁中翻找出些幸存下来的黄瓜。 碎掉的直接喂猪,完整的勉强留着。 然后一根一根又一根,竟也收了十来根。 “今晚就吃黄瓜拌粉皮了。”老娘念叨着,即便是拌一大盆的黄瓜粉皮,那也多了,于是挑出几根来,扬声吩咐道:“老大,没事把这黄瓜给你爷奶送去。” 吴岩双手箍住那五六根嫩绿的黄瓜,抬脚便往村西头走。 好不容易解放撒欢儿的大黑,立马跟上来,一步不落。 爷爷住在老宅,距离自家只隔着三两家,外加一个村部小学。 所以并不太远。 隔着老远,便看着奶奶佝偻着身子,躬身在菜园子里,似是在为被风吹雨打而伏地的茄子秧子扦插架子。 “奶!” 远远地一声叫唤,老太太果断应了一声,当即从菜园子里走了出来,顺便在西红柿秧子上摘了个刚泛红的果儿:“哟,大孙子来啦。” “……来,吃个洋柿子。” 吴岩腾不出手去接,只顾说着:“这是妈让送过来的。” 老太太眉头一皱,“怎么这么多?这有的还没长开……” “没办法,黄瓜架子被西屋砸坏掉了。” 老太太顿时就是一惊:“西屋倒了?” “奶,不用担心。倒之前,里头的化肥都被我腾到东屋去了。没什么损失。” 老太太放下心来,抬手摸了摸吴岩脑袋,面带欣慰,“还是我大孙子能干。” 结果一转头,进了篱笆院子,便冲着堂屋门前带着老花镜的爷爷直嚷嚷:“老大家西屋倒了,你也不看看去?成天就知道翻那些老掉牙的破书……” 老爷子倒也干脆,“倒都倒了,我去了,能把屋子扶起来怎地?” 老太太走到水缸前把西红柿洗了,不甘示弱地接着念叨:“你好歹去问问,损失些什么么?” 老爷子囫囵应着,只是眼神始终没离开书本道:“那损失了什么?” “多亏大孙子机灵,堆在西屋的化肥都腾出来,损失不大。”老太太把西红柿递给吴岩,旋即担心道:“只是西屋要重盖了,怕是又得需要一笔钱。” “……眼下大孙子又要中考,离开这乡里到城里去,少不得也得路费、生活费的……” 老爷子不以为然道:“小岩不是要考什么劳什子中专么,包吃包住还有补助拿,能花几个钱?” 吴岩咬了口西红柿,任由汁水在嘴里横流道:“爷,我想上高中,考大学!” 一听这话,老爷子立刻放下书本,抬起头来。 眉眼透过老花镜的镜框上沿,瞅着语出惊人的吴岩道:“大孙子,你这话是真是假?” “爷,我就这么打算的。就怕爸妈不同意,他们都惦记着让我农转非,到时候找个城里媳妇……” 话未说完,就被老爷子毫不留情一口打断:“呸,他们完小毕业,懂个屁!” 随即话锋一转,颇有些语重心长道:“大孙子,你想考大学是对的!爷支持你!” “甭管他什么时代,大学生总归比中专生值钱!” “眼光要往长远了看!” 老爷子说着说着,就拉过吴岩坐在身边,开启喋喋不休地唠起了‘想当年’…… 虽然内容和以往没什么不同,但吴岩仍旧感觉到,老爷子这回是真上心了。 话也跟着多了。 遥想当年,老爷子也是十里八村屈指可数的文化人。 走南闯北几十年下来,历经风雨,深谙知识和人才的份量。 如今吴岩这一改变主意,反倒是遂了他的意,直觉得老吴家振兴有望了。 不觉间,脸色渐暗。 吴岩起身道:“爷,奶,我得回去准备回校了。” 老爷子也站起来,颤颤巍巍地从兜里摸出个手帕包,一层层地揭开,露出里面的票子来。 离休这么多年,老爷子才是全家最有钱的人。 随手抽出一张大团结给吴岩:“拿去买点好吃的,好好考高中!” “不了,爷,我有钱花。”吴岩没接。 却被老爷子一瞪眼,“给你就拿着。” 最后还是老太太接过来,连同俩熟鸡蛋,一起塞到他的口袋说:“拿着,课业负担重,得好好补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