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章 眼见不为实(六)
这个说法让人后背发寒。可仔细去看,躺在地上的晓莹的模样,可不就像是一枚被成虫抛弃的外壳。 几人一时间都陷入了静默。小凯的哭声断断续续,飘进人耳朵里来。 半晌后,宋泓低声道:“不能让他再哭下去了。” 如果真像他们所想,负面情绪就是这个副本里最致命的东西。小凯本就心存畏惧,如今要是再过分悲痛,只怕今夜就会是下一个目标。 他与寇冬一同去拉人,虽然残忍又不近人情,却也不得不劝他尽量心态平和。围观众人都对这一具怪异的尸体敬而远之,只有阿雪在尸体旁蹲下了,手轻轻碰触着地上人微张开的嘴唇。 她的食指捻了捻,又不声不响重新站起来。 警察这一次来的比上一次更快,迅速地抬走了尸体。小凯作为她的男友被叫去警局,剩下的地中海摸着自己的头犯愁,刀疤更是压根儿连面都没露。 阿雪一直若有所思,待到就剩他们三人,才举起手示意寇冬看她的手指。 寇冬有些不解:“怎么?” 他探头看,小姑娘的手又细又白,只是兴许因为平日里干活不少,还生了点茧子。 “你刚被伤着了?” “不,”小姑娘冷静道,“我是让你们看上头的粉末。” “……?” 粉末? 听到这两个字,两人都聚拢过来,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手指看。看得久了,才会注意到指腹上的确沾着一些细碎的粉末,像是黄白色,因为与rou色相近,又细小,轻易根本瞧不见。 阿雪说:“是她嘴边沾上的。” 宋泓也看了看,问:“是不是哪种食物的残渣?” 这个说法,其实最为科学合理。可小姑娘却摇了摇头,低声道:“她的脸已经洗过了。” “?” 阿雪说:“她的妆没了。” 全息游戏做的很逼真,卸妆也需要真实的洗脸。虽然不会对皮肤造成什么损害,可早就养成了卸妆习惯的女玩家还是会下意识每天卸妆。 阿雪看她的第一眼,就知道她肯定是洗漱完了后才遇害的。 宋泓发出直男质疑:“那就不能洗完后再吃?” “……” 阿雪无语地看了他一眼。 “你觉得,她那体型,像是睡前还会吃东西的人?” 宋泓摸了摸鼻子,含糊地说自己根本看不出来。小姑娘也没那个心思跟他解释女性为了减肥可以有多拼命多自律,只说:“不像是平常的粉末,也不像是化妆品。——我总觉得,这应该是条线索。” “譬如,”她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淡淡道,“把她掏空的东西,到底是从哪儿爬出来的。” 宋泓的鸡皮疙瘩猛然起了一身。 “你的意思是,”他不可思议道,“……从嘴里?” 这个联想实在是不让人舒服,甚至还有些想反胃。寇冬想起半梦半醒间探进他喉咙的触觉,抿了抿嘴,意识到这可能是对阿雪猜想的一种佐证。 他们在这个副本里,不过是那些负面情绪滋生的温床。 宋泓的脸都青了,显然脑子里头已经有了画面。他看着寇冬,说:“那今天出现在我们宿舍里的……” 岂不也不是人? 寇冬点点头,倒是没什么反应,“应该吧。” “……”宋泓盯着他,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夸他勇敢还是说他心大。一个可能是从尸体里钻出来的东西袭击了他,留了一脖子痕迹,结果这就是他的反应? 应该吧? 这叫什么反应! 寇冬也很无辜,“不然呢?我要是害怕,岂不是死得更快。” 本来他就是npc们都会瞄准的对象了,保持心如止水,说不定活的时间还能长点。 宋泓无言以对,半晌才摇摇头,扯回正题。 “接下来,得盯紧人了,”他道,“今晚可能就会出现下一个。” 这一天的课上的并不安稳,班里人心惶惶,都被这接连的惨案吓破了胆,每个人都在低头悄悄地写小纸条,趁着老师不注意,这些纸条在空中飞来飞去。 上课的老师眼睛也不瞎,见他们心不在焉,索性将这节课改成了自习,发了两张卷子安排他们做。自己则搬了个凳子坐讲台上,批改他们昨天的作业。 寇冬的脖子上围了厚厚的围巾,下颌藏进厚实的格子布料里,一张脸小而白。 他没写试卷,只低着头整理思路,忽然听见讲台上的老师对着走廊上经过的人招呼:“司老师忙完啦?” 寇冬猛然抬头,恰巧瞧见那身影停留在了门口。年轻的心理教师淡淡道:“对,心理咨询刚结束。” “真是辛苦,”老师见他真停下了脚步和自己说话,倒是有点儿受宠若惊——这位心理教师家境很好,还是国外留学回来的专业人士,来学校不过是玩。再加上平日里对谁都是温和平淡,他本以为对方根本不会接这话茬,“这两天事儿这么多,这群兔崽子都被吓死了……” 心理教师嗯了声,浅色的眼睛藏在薄薄的眼镜后,朝教室内淡淡瞥了眼。 “赵老师在上自习?” “可不是!他们都听不进去课。” 心理教师唇角微微上翘,似乎是在笑。他穿了一身驼色系风衣,身材高大而修长,颜色也极其配他那一双眼睛。 不过一瞬间,他又将目光收了回来,绅士地冲人稍稍欠身,“那我就先走了。” 他迈动步子,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。还没走到楼梯口,却听见身后一声气喘吁吁的呼喊:“司老师!” 心理教师扭过头,瞧见少年冲着他的方向大步跑来。十六七的少年身子骨还没完全长成,骨架显得纤细薄弱,许是因为怕冷,脖子上还系着厚厚的围巾,底下缀着的细碎流苏耷在了校服上。 年轻的教师望着他,手指帮他捋了捋一小绺跑乱了的头发,令它们乖乖待回原位。 “怎么,”他凝视着少年仰起来的脸,“有事?” 寇冬呼吸还未完全平定,身子跟随着喘气的余韵轻微起伏。从男人的角度看过去,还能瞥见他围巾上头露出来的一小片白生生的皮肤,他抿了抿唇,神色似乎有些犹豫,终于还是点了点头,“有。” “不过不能在这儿说,”不等男人发问,他已经飞快地补充道,“老师,我……我能跟您去您的办公室吗?” “……”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。旋即,年轻的心理教师微微笑起来,重复道:“你想去我的办公室?” 寇冬那一点小动物似的直觉这会儿全都冒出来了,一个劲儿在心底冲着他又吼又叫。他咽了口口水,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。 “我有问题想要问您,”他轻声道,“您不欢迎?” “怎么会。” 男人唇角的笑似乎更真切了些,原本整理他头发的手微微下滑,转而摩挲他脆弱纤细的颈侧。 “只要你想来,”他低声道,“这里的门——时刻都会为你敞开。” 寇冬感觉到他刻意压抑着的呼吸,简直像是在冰里头包裹住了一团簇热的火,让他禁不住想扭头逃跑。 但不行,寇冬在心里头告诫自己。现在他们手头的线索实在太少,在这种情况下,和关键npc相处的机会,绝对不能轻易放弃! 他看向男人的目光慢慢变了味,如同在看着一个人形的线索提示器。 心理教师的办公室在顶楼。 学校很重视心理教育,为了给前来咨询的学生提供方便,他的办公室也是独间,里头除了他,没有第二个人。男人拧开门把手,伸手邀请寇冬进去,寇冬的脚步停在门口,先向里头张望了下。 房间布置没什么出奇的,不过是寻常的桌子椅子沙发。办公桌上堆着满满当当的资料,窗帘拉的严严实实,把外头的太阳光挡了个全乎,只有桌上一盏台灯发着昏黄的光。 沙发上放着几个胖乎乎的抱枕,旁边的花架上又摆着一溜多rou,是很容易让人感受到温馨惬意的布置。 “坐。” 男人转过身去,为他倒了一杯热牛奶。寇冬坐进豆黄色的沙发里,不着痕迹地打量。 他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,倒是墙上挂着一幅看起来有些奇异的画,乍得一看,像是数只盯着他的黑眼睛。 等看久了才会发现,那不是什么眼睛,而是蝴蝶翅膀上的花纹。 硕大的蝴蝶静静停留在纸上,翅尖微微立起,像是下一秒就能挣脱画布飞出来。 “喜欢那画?”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,跟远处阁楼上的歌声似的,半天才传进他脑子里。 寇冬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,反问:“老师喜欢蝴蝶?” “不觉得美吗?”心理教师在他对面坐下,交叠起一双修长的腿,“拥有那么漂亮的翅膀。” 他的手轻敲着杯沿,打量着面前若有所思的学生,问:“你有什么想问的?” 寇冬看了他一眼,动手解开脖子上的围巾。没了围巾的遮挡,他那一脖子的指印都极其醒目地暴露出来,能被人一眼看见。 “就是这个,”他眼睫微颤,神色像是有些害怕,“……您看见了?” “看见了。” 心理教师的眼睛微微眯起来,身子稍稍前倾,平静道:“仰起头。” 寇冬听话地抬起下巴,让那一截满是青紫印记的脖子彻底露出来。男人的手指在上头一点点摩挲,抚过其中一块印记的边缘,声音古怪,“真是不小心。” 他的手猛然向上,按在了寇冬的嘴角。那里还在微微肿着,泛着不正常的殷红。 “这里,”他按了按,轻声道,“这里……也是被弄的?” 这个“弄”字从他嘴里说出,意味都变得奇异起来。寇冬身子向后缩了缩,回答:“是。” 心理教师仍然按着唇角,倏然道:“舔舔。” “……?” “舔舔。”男人不容置疑道,“让我看看,是不是你自己弄的。” “……” 寇冬差点儿从沙发上蹿起来。但他这会儿被人压制着,气氛有些莫名,心理教师浅色的眼睛在镜片后朝他望着,似乎也闪着光。鬼使神差的,他听话地探出一截舌尖,在被按着的地方上轻轻一扫。 男人的手指也不可避免地被扫到,湿润的触感一掠而过。 他松开面前人,坐直了。 “很好,”他淡淡地说,仿佛刚才当真只是在验证这种可能性,“能碰到。” 寇冬:呵呵。 我就看你张嘴瞎扯。 他说:“老师,我自己总不可能把自己抓成这样。” “为什么不可能?”心理教师平静道,“你并不知道你睡着后的习惯。” “……” 话是这么说啊,但把自己掐到窒息这种事也太扯了吧? 寇冬原本还不是太确定,这会儿却完全确定了。瞧瞧这人装无辜耍赖熟门熟路占便宜的样——这事儿要是和眼前的人没关系,寇冬能把npc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。 这铁铁的就是npc的锅! 除了npc,还有谁能这么变态? 他心里头有数,只是不好说,只问:“老师觉得,是我自己弄出来的?” 心理教师短暂地笑了声,道:“我并没这样说。” 寇冬更憋屈了。 “但如果你觉得不安全,”心理教师重新向后一仰脖,靠在椅子上,“你可以先不住宿舍。” 寇冬:“……” 寇冬:“???” 他心里头有了预感。果然,下一秒,心理教师悠悠道:“或者,你可以先和我住。” 寇冬:“!” 预感成了真,他却只有想骂人的冲动——这npc特么也太不要脸了! 自己给他搞出这么多印子,随后自己提出搬过来住? 这何止是没脸没皮,这简直是个榴芒。榴芒这会儿稳坐着,对自己这个提议看起来还十分得意,问:“你觉得如何?” 寇冬觉得不如何。他也不是吃素的,立马反驳回去:“这怎么行呢?要是真有什么危险,只有我走了怎么成,其他人怎么办?我岂不是弃他们于危险之中?” 这句话说的大义凛然,让男人也有些卡壳,“嗯……” “那种不仁不义的事,怎么能做!”寇冬一拍腿,终于把他的目的说出来了,“不然,老师跟我们一起去睡体育馆吧?” 体育馆贼大,完全能容纳下几千号学生和几百号老师。大家都各带一床被子,往地上一扑就成。人那么多,寇冬就不信npc还能轻易地搞他。 心理教师的眉头彻底蹙起来了,显然并不喜欢这个提议。但寇冬这会儿占了上风,步步紧逼:“怎么样?司老师这么为学生考虑,不如您去和校长说说吧?” npc的声音逐渐丧失感情:“校长不一定会同意。” “怎么不同意!”寇冬体贴地给他堵死后路,“哪个老师不为学生着想?我们还可以联名给校长写信,这又不费什么功夫,校长为什么不同意?难道学校不是以学生安全为先的?” 他小嘴叭叭叭,男人完全没了插嘴的地方,只能听着他现场发挥。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,心理教师深深看了他一眼,也只能选择同意。 “我会去和校长说。” 寇冬目光热忱,“好的,您真是个好老师!” npc:“……” 就,总有一种被人坑了的错觉…… 寇冬谈成了这桩大事儿,心满意足地回去了。待到晚自习时,班主任果然同通知,让所有的学生都去体育馆睡。 这事儿挺稀奇,学生们一时间连接连死了两个人的事都忘了,只顾着兴奋。待到晚间,每人抱着被子和枕头,排成浩浩荡荡的大队伍走向体育馆。 馆里早已划分了区域,寇冬选择了个完全不靠边的地方躺下,左右都是活人,终于令他有了点安全感。 宋泓就在他身边坐着,还在琢磨那粉末的事。阿雪和他低声讨论着,那一点粉末被他们小心翼翼包进了纸里,偶尔会掏出来看一眼。 场馆里都是乌泱泱的学生,统一带来的蓝条纹被挨个儿铺开,简直像一大片海。就在这海里,寇冬瞧见了小凯,他的脸色仍然不好,眼睛高高肿着,显然白天的话并没有被他听进去。 寇冬心中不禁微微一叹。 他并不愿这么想,但看起来,这个玩家恐怕活不过今晚。 要是他们有办法,当然会帮他阻挡——可前提是,他们要有办法。 他们要看见,活人究竟是怎么变成那样的。 趁小凯起身去洗手间时,寇冬也跟了上去。回头看见是他,小凯的语气并不好,“走远点。” 寇冬没动,还盯着他。 “我想问你点事。” “问什么!”小凯不耐烦道,“我什么都不想说,你赶紧走!” “我得问。”寇冬平静地说,“你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世界了。” 和这一对进来追寻刺激的情侣想象的完全不同,这个游戏世界满是恐怖血腥的元素,从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密室逃脱。 更重要的是,谁也不能保证,你在这里会不会死。 对死亡的恐惧让小凯的肩膀猛然向下一垮,随后幽幽道:“有什么用,她都死了……” 说起晓莹,他声音仍然稍稍有些更咽。 “有用。”寇冬肯定道,仍然望着他,“非常有用。因为尽量收集更多的线索,才能让我们推断出死亡条件。” 他看对方仍旧有些犹豫,抛出了最后一句,“想拿到成就点,你得先有命出去。” 这一句摧毁了小凯最后的防线,他捂住脸,发出了一声几乎不太像人的哀叫。 寇冬不催他,只在一旁静静地等着。 几分钟后,小凯终于把眼睛抬起来了。他望着寇冬,因为不曾睡好,眼睛里布满细细的红血丝。 “你想问什么?” “昨天中午。” 寇冬紧盯着他。 “昨天中午,你和晓莹身上,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 小凯接连吞咽了两口唾沫。他的目光逐渐放的辽远,低声道:“昨天中午……” 他和晓莹来这里,也不全是为了刺激,更因为有人说这儿赚钱容易。他们两个快结婚了,晓莹一直想要一枚名贵点的钻戒,和他说了许多次。但依照他俩的经济实力,根本买不起。 最后,两人想了个法子,决定来这游戏里试一试。 能有什么难的?——市里头大大小小的密室逃脱馆,他们都去过,就没有不成功的。 昨天中午,晓莹想要和阿雪睡同一间宿舍,被对方拒绝了。她心中十分不舒服,回去后也没有马上睡觉,而是在和男朋友打电话。 打电话时,两人又提起名字被写在黑板上的事,都有点害怕。于是这一次不敢再违规,听到午睡的哨声响起,就乖乖上床睡觉了。 感觉到不对,是在睡着后发生的事。 “我不知道为什么,”小凯低声道,“我梦到了一面镜子。” “……镜子?” “对。”小凯声线有些颤抖,“是一面比我高的镜子……我梦见我站在它面前,镜子里倒映出了人……” “可那不是我!”他声音猛然高了,“根本不是我!” 寇冬蹙紧眉,“不是你?” “他根本不是个人,”小凯语无伦次道,“他有翅膀——他的表情也不对,我根本半点没笑,但他在笑!” 他胸膛上下起伏着,再次强调,“他一直在冲着我笑!” 寇冬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尸体时听见的那声轻笑。 他抿抿嘴,问:“然后呢?” 他不觉得只是这样就能把人吓到不行。毕竟这再可怕,说到底也就是个梦。 梦里头不管梦到什么,现实里总不会出现,这就足够了。这样的恐怖,不至于让人唬成现在这样。 “的确,”小凯喃喃道,“刚开始,我也以为是个梦……” 他的手罩住了自己的肚子。 “可很快我就觉得,我鼓起来了。所有的皮肤都鼓起来了……我喘不过气,它藏在里头,快把我吃干净了……” 他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。 “这里面有东西!” “他藏在里面,里面一定有东西!” 寇冬拍了拍他的肩膀,平复了下他的情绪,示意他继续往下说。小凯的语文素养并不高,说出来的故事也七零八碎的,几分钟后才说:“但这不是真正的问题。” 他嘴角泛上一抹苦笑。 “真正的问题,是我醒来后,第一时间又去照了镜子。” 这也不奇怪,有些人就是会对自己做的梦印象深刻,更何况是这么奇异的梦。小凯清醒后,立马站在了卫生间的镜子前。 可那一秒,不知是因为他还没完全睡醒,还是因为旁的什么——他从镜子里,又看见了那个微笑的人。 那不是他,他的嘴角明明还是向下压着的。 可镜子里的人在笑。他背后探出巨大的一双翅膀,上头五彩斑斓。它们在卫生间并不怎么明亮的光下抖动着,上面简直像是印满了硕大的黑眼睛。 眼睛们生着浓密的黑睫毛,逐一闪动着注视着他,伴随着细小的战栗轻轻眨动。 那一瞬间带来的惊骇非同小可,小凯的一声尖叫拼命按捺了才没有脱口而出。在后面的时间里,他都没能再睡着,总觉得有另一个人东西像他一样汲着拖鞋,在房间里穿行。 寇冬听完后,问:“晓莹也是做了一样的梦?” 小凯艰涩道:“对。她喊出来了。” 寇冬这才明白,阿雪所说的听到了那一声“你是谁”是怎么回事。想来,也是在镜子里看到了本不该出现的另一张面孔。 长着翅膀的面孔。 他沉默了会儿,问:“你觉得是怎么回事?” 小凯垂着头,半晌才摇了摇,低声说:“我不知道。我就是、就是害怕……” 害怕的心甚至压过了理智的、想要得出结果的心,他什么也不想做,只想着能活下去。 寇冬:“你也不想找线索?” “找来有什么用?”对面的人苦笑一声,声音颤抖,“你是没有亲眼看见,那样的人,我从来都没见过……活不了的,哪怕找到了线索也没用!” 寇冬感觉到了他心态的消极。他再次打量小凯,意识到这人其实并没有经受过别的刺激。 所以,才会在这样的刺激下丧失了理智。 他和阿雪不一样。小姑娘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些什么,沉稳的一批,即便是在游戏里头遇到了仇人,做事也照样有条理,观察照样细心。她虽然有恨,但并没被这样的负面情绪cao纵。 由此说来,消极情绪并不是唯一的条件,另一个条件是,这情绪得控制你的心。 它得cao控你的行动。 小凯说:“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,就想好好睡一觉。再熬过去几天,我就能出去了。——我得出去。” 他洗了洗手,没敢看镜子一眼,匆忙地走了。 寇冬在原地站了几分钟,定定地看镜子里的自己。那里头映出的,仍旧是他十六七时的模样——清秀,还有些婴儿肥,罩着宽大的蓝白色校服外套。 他摸了摸嘴角,并没有任何上扬的痕迹。镜中人回望着,神色也是平静的。 寇冬眨眨眼,从镜子前走开了。 他回去后,低声把小凯的经历与两个小伙伴说了说。小伙伴们先是吃惊,后头却都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。 这样的消极观望,绝对不会带来什么好结局。 小凯活不过今晚了。 “咱们也没别的办法,”宋泓低低道,“只能多留心。” 留心后能怎样?其实仍然什么也做不了。游戏的规则不容违背,谁也没有抵抗的权力。 体育馆里熄了灯,寇冬静静地躺着,阖着眼。耳畔还有学生细碎的说话声,慢慢的,这种说话声也不见了,他只能听见交缠在一起的呼吸。 寇冬也有些想睡了。他在自己胳膊上掐了掐,强迫自己醒着。 一旁传来宋泓压得极低的声音:“没睡着吧?” 寇冬说:“没。” 小姑娘也醒着,应了声。 这其实相当难,他们眼皮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下耷拉,头脑也昏昏沉沉,三个人不得不彼此说话,手上时不时推搡一下,才能勉强保持清醒。 他们也不知道在这样的黑暗里苦苦捱了多久,思维好像都断了线。 正在朦胧时,寇冬听见了一声低低的轻笑。 那声音,就是从小凯的方向传来的。 他的神智陡然清明,不着痕迹拍了拍剩余两人,示意他们注意。旋即,寇冬缓缓睁开了眼。他的眼睛适应了半天黑暗,才能看见面前发生了什么。 看见时,寇冬却猛地一惊——小凯就在他面前,近在咫尺的距离。 直直地立着,黑色的瞳孔一动不动,望着他。 寇冬心跳乱了下,随后立马察觉到不好。他不能被这样的恐惧攫取了心神,必须时刻保持清醒。 他在心中默默背诵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,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过去。 小凯的身形僵硬的不正常,慢慢俯下身来,似乎要碰他。 哪怕是不畏惧死亡,在这样诡异的画面前,也很难半点不害怕。寇冬不自觉咬紧了牙,手向旁边一摸。 他摸不到宋泓与阿雪了,触碰到的地方全是空地。明明就在身边的同伴,也不知这时去了哪里。 往回一看,两面都是空空荡荡。蓝白色的被子都卷着,除了他之外,再没别人醒着,寂静的如同没有活人。 这不对。 寇冬艰难地想,他们明明就坐在他身边…… 为什么现在没有其他人?! 电光石火之间,寇冬忽然想起了什么。 眼见不为实,眼见不为实……这句话如果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复杂,而是字面上的简单含义—— 他猛然闭上了眼。 在闭上眼的瞬间,细碎的声响传了过来,呼吸声重新在耳畔响起。随后是阿雪的声音:“怎么回事?你们能听到吗?” 寇冬忙应了两句,却没听到宋泓的答复。 “他没闭上眼!”小姑娘声音难得有些焦急,“这好像是表里两个世界,我们都在里世界,只有他还在表世界——” “嘘,”寇冬忽然小声说,“有别的声音了。” 那是一种奇异的、沙沙的声响。 如同正在吃桑叶的蚕。 阿雪低声道:“是小凯那边……” 他们两个于是都没有再说话。片刻后,这种单调重复的声响终于告一段落,旋即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奇特声音——好像有什么,正在一点点挤压过狭窄的通道。 终于,一声呼啦啦的声音在体育场中响起,搅起风声,上下扇动—— 寇冬的心一个劲儿往下沉。他意识到,那是一双翅膀。 从温床里头钻出来的,不是别的。 正是小凯在镜子里所看到的蝴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