甲终章 黄天之殇 苍天悲歌
“为何如此?为何会如此?!” “莫是我们还错了么?为何兵临城下是汉军!为何苟延残喘是黄巾?!” “我黄巾奉天而生,扫腐汉清陋气、继太平承大吉!本该一举攻克洛阳贼都,斩杀荒yin无道汉灵帝,开创太平盛世!” “一切我们都早谋好了!诛外戚歼宦官、灭豪强清世家!抵鲜卑抗匈奴,破乌桓御羌族!我黄巾要还悠悠苍生河清海晏!我黄巾要还夏黄万里锦绣江山!” “我们的初衷是国泰民安,我们的宗旨是政通人和!我们的未来是偃武修文,我们的目的是歌舞升平!我们,错了吗!” “我们有错吗?!” “黄天…你为何要弃我等而不顾?!你忘了你最忠实的信徒们了么?!” …… 翼州,广平郡城。 两军对垒,数月已久。 残沟断壑的城头插满流矢,土质墙段早已坍塌,剩下少许的石制墙面也危如累卵摇摇欲坠。或许再经两轮攻杀、又或许一轮,就会彻底被击个支离破碎。 那不太宽的来往走道上,横七竖八铺叠着隐隐有些发臭的军士尸体。满地浓稠凝固的黑血,配上恶臭的腐败气息… 使人仿佛置身于地狱。 心生无力、绝望、恐惧。 “呜呜呜…” 军号苍茫,大旗前压。 密密麻麻的万余汉军随号声脱列冲来,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。与此同时,一直密切关注汉军阵列的张梁怒目圆睁,一把拔出腰间宝剑、厉声喝道:“弓弩手!” “弓弩手就位!二千步!” “千八百步!” “千五百步!” “千步!弩士,放!!” 随张梁一声令下,残破城头上早已就位瞄准的千余黄巾弩手纷纷放箭。一时间机括弦颤之音连连响起,千余支带着不可抵挡之势的钢矢接连激射而出。 朝着杀来的万余汉军飚去! “又是那弩!!” “举盾!快举盾!!” 全副武装杀来的汉军见此面色凝重,没等长官下令,训练有素的前排军士便齐齐举起手上阔盾、掩住身躯继续冲杀。 中列后排的军士紧步相随。 “铛铛铛” “铛铛…” 碰撞闷响不断暴起,那激射而来的钢矢竟未能射穿前排汉军手上的阔盾。除少许箭矢扎入盾墙的细微缝隙,其余绝大都被尽数挡下!这一轮强力激射… 竟只带走了数十不幸儿的性命。 对万余冲杀而来的汉军,这点伤亡不值一提,甚可谓之微不足道。 “那是什么盾?这么大也能保持硬度?!纯铁?这又怎可能举得动!” “啊啊啊!怎会这样?!” 见饱含自己期待的杀招被轻易挡下,张梁眦目欲裂,他一边高举宝剑、一边狂怒咆哮道:“弩手上箭!弓手放箭!” “交替行之,不可停发!切不能让汉军登城!大哥那也…也该快好了。” “是!将军!!” “将军!交给我们了!” 城上数千弓弩手同时大吼回应。前排放完箭的弩士纷纷后退、全速填箭。后排早已准备就绪的三千弓手大步上前、登时便朝极速奔来的汉军们当头攒射! 这三千弓手膀大腰圆、双臂粗的像大腿一般,弓术也异常之精湛。 不但准,还快。 确定敌人方位不过瞬息,三支利箭便接连射出。更有甚者,一息四箭! 霎那间万矢遮天,箭如飞蝗。 在这一刻,万余汉军头顶上的那片天,似乎都被密麻箭影所遮挡。 “举盾!!!” 微微晃神,凄厉嘶吼不断响起。 没往上看、光听到破空声,前排军士们当即朝天举起阔盾。中列后排的军士也不过多愣一息,便立刻举起简易小盾。 “啊!” “我的胳膊!” “肚子!我肚子中箭了!” 尽管汉军反应迅速,当即便举盾迎箭,但万余支飞至高空、带着巨大惯性抛坠而下的利箭,可不是说挡就能挡住的。 顺势坠下、被灌注巨大动能的利箭,虽无法对持有阔盾的前排军士造成威胁,却能轻易贯穿中后军士的简易小盾。继而无视护脖甲胄、扎入脆弱的rou体。 “啊啊!我的腿!!” “救救我!兄弟别走啊!” “我留在这会死的!救我啊…” “阿泽!我的兄弟!快救我!” 千余军士中箭倒地,大半身死重伤,小半却只是伤了腿脚、无法行动。再是训练有素,也无法抗拒人的本能,那些伤腿军士纷纷哀声求援、用祈盼之色… 直勾勾的望向自己的泽袍。 完好无损的军士们闻声眉头紧皱,前行的步伐也微微开始减缓。 “呜呜…” 一道苍凉肃杀的角音突然从后方传来。闻此号响,行进军士面上犹豫不再,迈动大步便朝愈发渐近的广平城上冲去! “给我放箭!!” “城门军士全都给本将上来!” “准备御敌!!” 见汉军离城不过三四百步,张梁彻底红了眼、面上难以抑制的显现出焦急。他不断胡乱挥舞手中之剑,紧盯天空喃喃道:“快好了…就快好了!我们能赢!” “我们一定能赢!胜利属于黄天!凯歌必将奏响!毕竟,除我黄巾…” “还有谁能推翻刘家暴政?” “还有谁能还世间太平?!” “我们是天道意志的忠实奉行者…我们不会失败!我们永垂不朽!!” 张梁一副精神失常的疯癫模样,并没有使麾下力士失去斗志。实际上,黄巾四面楚歌、仗打到这程度,能依旧誓死跟随的,都是黄天太平道的死忠信徒。 是军中力士,亦是太平教众。 是外人无法理解的傻叉疯子,是能为信仰抛头颅洒热血的虔诚信徒。 无畏死亡,无惧牺牲。 “梁帅有令!梁帅有令!城门力士全部都上来协同防守!都快上来!” “快上来!下面的都快上来!” 随张梁之令传下,守于城门处的张宝登时率领数千身披重甲的精锐力士踏上城头。两兄弟对视一眼,皆是双目通红。 “大哥那快好了吗?” “该快了,死守吧。” …… 汉军大阵,帅旗之下。 一身闪亮金甲的皇甫嵩,在十余银铠将军的簇拥下,傲然立于一匹健壮高大的骏马之上。他遥望前方城上的嘈杂,淡笑道:“黄巾之乱,今日可解矣。” “我大汉,也将回到盛世!” “传我帅令!全军出击!” “大帅,怎能轻易动…” “尔只需照做。” “这…是!” 皇甫嵩一声令下,三百高大号手纷纷出列站正、全力吹动手上号角! 雄壮,威武,战意勃勃! 嘹亮,硬朗,杀气腾腾! “嘟嘟嘟…” “呜呜呜…” “咇咇咇…” 随这罕见的特殊号音响起,前军的百余鼓手不由神情一怔,继而赶忙紧握鼓槌、竭尽全力的敲响起那一面面战鼓。 “咚咚咚咚咚咚!” “锵锵锵!” 这一刻鼓号喧天,裂石穿云。 这一刻大纛前指,百将拔剑。 这一刻枪戈如林,五军齐行。 七万各地汇来的汉军踏着规整一致的鼓点,边行进、边大声齐唱道: “大汉永在,汉军威武!” “呜呼呜呼,杀!” “大汉永在,汉军威武!” “呜呼呜呼,杀!” “大汉永在,汉军威武!” “呜呼呜呼,杀!” …… 纵使心中早有准备,但亲眼见到城下那气势汹汹杀来的共计八万余汉军,张梁张宝二兄弟皆是面色如土、神情凄然。 “皇甫狗贼!他是如何知道我城内空虚?竟未经试探,就全军压上?!” “三弟快走!这里交给兄长!有我在此,还不放心吗?定能守住的。” “不了,二兄莫诓我。” “如此差距你怎守得住?再说…” 张梁僵硬的摇了摇头,悲戚道:“还能逃到哪去?历经四月攻杀,我义军十数万力士只剩七千,此刻早已全聚于此…” “我跑,也不过多活一刻罢。” “既城破都要死,何须逃窜?弟,愿与二兄共赴黄泉,路上也有个照应。” 闻言,张宝沉默了。 说实话,他真不知道该怎么防。城下早已堆满了双方将士的尸体。汉军连攻城车都不用,踏着尸身就可直接攻上来。 没了地利,就这点人… 怎可能防得住? 他张宝就是兵仙,也无力回天。 终是到这一步了么? 张宝移转目光望向城下不断逼近的汉庭精锐,咽了口唾沫、脸上浮现出决死之意。他猛然转头,朝左右亲兵大喝道:“你等护卫人公将军前去内城天坛!” “带到天公将军御前!” “切不可有失!” “谨遵地公将军之令!将军…” “保重!” 四名身披铁铠的魁梧亲兵领命。忽然猛的朝着张宝鞠了一躬,继而一把架住不断挣扎的张梁、便极速朝城下奔去了。 “放开我!放开我!!” “二兄!你别丢下我啊!” 张梁的呼喊越来越远,最终再也不见。直至这时,张宝眼中才闪过一道撕心裂肺的悲痛。他虎目含泪、面色如铁道: “城门安排好没?” “回将军,皆已用石块堵死。” “好!诸位道友!!” 张宝面色涨红,环视着城上密密麻麻望来的数千双招子、沙哑的嘶吼道:“当初,我们为何揭竿而起?!为何要反!” 千目不眨,沉默无声。 “汉朝早已病入膏肓!自汉殇帝开始,后朝数代帝皇都活不过几年,这就是铁证!汉朝的气运已经衰竭!历年历代…” “宦官外戚交替弄权!” “国家律法朝夕令改!” “世家豪强剥削民众!” “朝廷官员为祸一方!” “若不是被逼到绝路,我等良民又为何会反?繁苛赋税少的了你么?征兆佃夫逃的了你么?安居乐业,呵…安居乐业。” “我们都是可怜虫!我们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,在晚年贫穷悲惨、孤苦伶仃的死去。为何是孤苦伶仃?因你失去劳动力,你的妻子就要去大户人家做婆子!” “你的儿女,就要去大户人家做丫鬟!做男仆!待他们长大,就会周而复始的继承你的悲惨命运,一代又一代,代代…” “是贱命!!” 吼到这时,张宝已逐渐歇斯底里,他双手疯狂舞动、怒吼道:“凭什么?凭什么我们劳累终生,却依旧是一条贱命?” “莫非出身平民,就,就…” “就永世都是贱命吗?!” 听到这,城头上挤满的黄巾力士们全都双目赤红、呼哧呼哧大喘着气。 “不!我们不是贱命!!” 张宝捏紧宝剑,胡乱的劈砍着身前的石墙、嘶吼道:“大户人家凭什么世代享乐?!我穷苦人家就理应做牛做马吗!” 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?!” “现汉军兵临城下,我实话说…我们危在旦夕,绝大多数人或许会死去。” “可我们的意志精神…” “将永垂不朽!!” “诸位道友!” “我们最初的口号是什么?!” 张宝猛然举剑,眼中所有的悲意痛意再不复存在,取而代之的是… 是澎湃滔天的战意! 睥睨一切。 将熊熊一窝,将疯疯一群。 数千黄巾精锐纷纷面色涨红,高举手中兵武、声嘶力竭的疯狂咆哮: “苍天已死,黄天当立!” “岁在甲子,天下大吉!” “苍天已死,黄天当立!” “岁在甲子,天下大吉!” …… 内城中心有个巨大的太极阵,阵边上密密麻麻的画满了古怪花纹。 此刻,一名道士正立于阵心。 口中念念有词。 道士很老很瘦,很有精神。 他头发花白、满脸病态。深黄道袍所掩盖下的身躯,可谓之瘦骨嶙峋。 就像一具干尸。 “咳咳,一定要行…一定。” 自我打了下气,道士高举手中木剑,大吼道:“谟噠喺鉿鈈紦蓖。” “隰檷醴胥鏃。” 咒语道完,道士丢出一张黄色符箓,继而大喝一声:“太平显灵!” 登时,符纸竟闪现出白光。 道士见此面色狂喜,在兜里摸出一大把东西抛出,瞬间金光四起! 耀眼的令人无法直视! 光芒渐退… 大阵里站满了身披金甲的战兵!不过他们面色都异常僵硬、有些木讷。 “天兵助我!天兵助我!” “有此天兵,届时只需一道天雷将那皇甫嵩击毙,我黄巾此难可解!” 道士面色亢奋,再次摸出一张青色符箓抛向天空,高举木剑念念有词。 “渇毣魃瞓紮隰。” 一句咒语道出,天上竟莫名乌云密布。雷声大作、一副大雨将倾之势。 “蓿璽紦嵇酗…咳…咳咳…” 念至咒语最后一段时,一口污血突然上涌,无论道士怎么抑制都无法忍耐。若是年轻时还好,可他已经风烛残年… 尽管面色憋的铁青。 依旧是忍不住… “哇!” 污血飙出,天上乌云瞬间消散。 “嘭嘭嘭嘭嘭嘭…” 紧接着爆响接连而起。 那一个个威武不凡的金甲战兵竟然同时炸开,原地只留一颗颗黄豆… 不断晃荡。 道士倒地。 他面上浮现出绝望之色,那浑浊的老眼似乎能看破云层的望向天际。 “苍天…原来…” “还未死么…” …… 次日,黄巾守军尽数战死。 无一幸存。 清晨,汉军攻入广平。皇甫嵩不收任何俘虏,将彻底失去行动力的七万余重伤黄巾兵士全数斩首。还下令将八万颗惨不忍睹的脑袋聚与城外、铸成京观。 自此,大汉黄巾之乱尽除。 但在那一日,正在西园舒荷馆与宫女裸游嬉戏的灵帝莫名吐血昏厥。 在那一日,洛阳莫名响起龙吟。声音异常悲戚虚弱,奄奄一息。 还有人说见到白色苍龙的幻影… 但龙鳞剥落、皮开rou绽。 尽管洛阳衙卫司全司出动,将那些嚼舌根的平民全部斩杀。可民间仍是人心惶惶,有谁不知,苍天苍龙就是大汉… 就是大汉国运的象征! 这一日,有一个秘密将深藏于皇甫嵩内心,一辈子都不会与他人道出。 破广平的那刻,他分明瞧见一条金色的大龙从城头腾起,悲鸣着隐去。 (甲卷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