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汉火之种
中平三年春,左中郎将皇甫嵩率军于广平歼灭张角三兄弟,贼帐下十数万黄巾皆被斩杀。消息一经传出,朝野震动。 皇甫嵩威震天下。 一时间洛阳普天同庆,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升斗小民皆是喜气洋洋。 京都一带如同过年般闹热。 在皇甫嵩得胜归来那一日,洛阳数十万百姓将城门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,歌功颂德、赞口不绝。平定黄巾,奠定了皇甫嵩天下第一名将的显赫地位。 …… “皇甫将军平定黄巾贼乱劳苦功高,今日归来想要何赏赐,大可直言。” “朕,全都允了!” 京都洛阳,皇城德阳殿。 文武百官立于殿堂,皆是笑容满面、恭敬望着殿中心那位英武战将。 战将身材高大、脸颊微瘦,目光锐利有神,浑身溢散着彪悍的杀气。 一眼便知,定是悍将! “爱卿,先这样。” 见皇甫嵩没有主动讨赏,高坐在殿顶龙椅上的汉灵帝刘宏更加满意。他眉飞色舞、笑眯眯的看向皇甫嵩、欢快道: “来,先给爱卿封个候!槐里那地方还不错,就封爱卿为槐里候吧!” “还有,左中郎将已配不上爱卿了,嗯…现爱卿就是左车骑将军了。” “还有!这点赏赐还不够!朕想想…嗯,将军就再领个冀州牧吧!” “还有…” “陛下可别再有了,够了够了!” “这是真够了!足够了!” 一不留神,刘宏就接连许下三个高位,这可把张让急坏了、他大声道:“蒙陛下如此看重将军,将军还不快快谢恩?站在那一言不发,莫不是居功而傲?” 一顶莫须有的大帽子扣下,满朝文武眼中闪过不愤,但却并没说什么。 “臣,不要封赏。” 皇甫嵩看都没看一眼龙椅左侧的张让,径直朝刘宏躬身道:“陛下,北中郎将卢植性格坚毅、品德高尚,先不说其有平定蛮族之功,就是此次与黄巾交战…” “卢将军也未有不妥之举。” “为何被革职押入狱中?” “大胆,你是在质问陛下么?!” 没等刘宏开口,张让率先发难。他怒目圆睁,为自己被无视而感到极度不爽。这皇甫嵩好大的胆!在上朝前自己就派人向他索取五千万钱,以作封赏所耗。 他竟敢断然拒绝?! 为区区五千万钱拂自己脸面? 没了自己给他运作,他的功劳可能化为官位么?!就是皇帝给他封了,没示好自己他又坐得稳么?好胆,不给钱都先不说了,竟然还敢无视自己?好胆! “别忘了你只是陛下的臣子!” 刘宏听言眉头微皱,有些不解的望向张让,但也没发声制止。 “嵩永不会忘却自己是陛下的臣子。”皇甫嵩面色一肃,眼珠轻动、微微向左瞟了眼张让,冷冷道:“那你又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?一个小小阉人近侍…” “也敢打断我与陛下言谈?” 张让面色一黑、就要开口反击,却见皇甫嵩平静的望向自己,淡淡道:“阉人要是再敢多言蛞燥,就喊刀斧手砍了你。” “你!” 张让面色涨红,指着皇甫嵩老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。说实在的… 此刻皇甫嵩兵权依然在手、殿外还有数十将领伴随,他张让确实虚。 这老黄近日可是眉头都不眨的斩了十万黄巾降卒,是真正的杀星。把他惹恼,说不准还真不在乎自己把持朝堂。 一刀把自己给砍了… “好了!二位皆是我大汉国柱,为何自相争斗?两位爱卿应当交好才对!” 灵帝出言化解了针锋相对的氛围,张让内心大松一口气、继而冷哼一声不再去看皇甫嵩,后者则转头望向皇帝刘宏。 面上毫无波澜。 在皇甫嵩心里,阉人算什么东西。 怕,不存在的。 “皇甫爱卿,既然你求情了,那么朕也不去管卢植有没有罪。你的封赏依旧…来人,快传旨下去,让卢植官复尚书。” “是!” 回声响起,一名内侍当即从龙座屏风后钻出,极速朝殿外行去。 “爱卿,朕对你不薄。” 说着,刘宏嘴角轻勾、看向皇甫嵩微微一笑:“日后,爱卿在冀州可要好好cao练军队兵马,成为我大汉的定国神针!” “是!” 见皇帝不仅让卢植官复原职,给自己的封赏却依旧不改。皇甫嵩眼中闪过浓烈的感激,他躬身行礼、恭敬道:“臣,皇甫嵩,定会为我大汉守好冀州!” “同时cao练出一只王朝精锐!” “保我大汉江山永在!” 皇帝刘宏见此轻轻一笑,起身大声道:“诸位爱卿,都学着点!学学皇甫将军的精气神!别一天天的焉巴拉几的。” “对了。”刘宏突然像想到什么般,再次将目光投向皇甫嵩道:“皇甫爱卿,你现麾下的七万余精锐军士,如今何在?” “回陛下,在城西校场。” 闻言,一直沉默不言的何进双目爆闪,其与身后党羽紧紧望向刘宏。 张让等众宦官也是如此。 殿内氛围一时十分凝重。 这七万精锐,太过重要。 给了大将军何进,那不用再说,张让就乖乖让出权来好了。而要是给大元帅蹇硕,再加上幽州的赵枭,宦官便能再不畏惧何进等外戚,甚至还能反向压制! 或是因事关重大,张让也顾不上宦官外戚暂且休战的原则、大声道:“陛下,何大将军手掌京都卫戎部队八万,而大汉元帅蹇硕直管部队不过才两万…” “天下岂有元帅不如将军之理?不如将皇甫冀州的七万军士划给元帅蹇硕、正好凑成九万之众,如此下来合情合理!” “元帅怎么也得压将军一头!” “各位说是不是这个理?” “是这个理?理你个球!狗阉人,你的话真是…真是…”何进见张让突然下场、开口就把锋芒对准自己,自是忍不住了。 奈何他屠户出身没文化,一时还不知道怎么反驳。见此,其身后的袁绍大步出列、怒声道:“真是滑天下之大稽!” “对对对!滑天下之大稽!” 何进连连点头,接着袁绍的话朝张让吼道:“那蹇硕会带个屁的兵!” “蹇硕和你一样,都是没根的阉货,岂能带领大军?你莫非…莫非…” “你莫不是要谋反?!” 何进莫名其妙的给张让扣了顶大帽子,还满脸不可置信的指向后者厉声道:“好啊!好啊!狗阉人!你居心叵测啊!” “信不信某砍了你?!” 说着,何进面露凶光。 其身后的众外戚们听到这毫无逻辑的问罪,也只能憋着笑,煞有其事的死死盯向张让。满脸凶神恶煞、气势很足。 “呵呵。” 张让面露不屑,朝天抱拳: “何屠夫!你可别在这乱扣帽子了!我张让一腔忠心日月可鉴、我辈宦官皆是赤胆忠心廉洁奉公的义士!岂容你污蔑!” “陛下可是明察秋毫的千古圣君,要你这屠户蠢眼来提醒?再者说…” “你外戚就都是好…” “别扯了!你就是个狗阉党!” “腌臜无卵的玩意。” “狗外戚!满口胡言的贱人!” 可能是太久没有正面冲突了,何进张让心中早就积满了怒气。此刻一经爆发,那是炸的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。 张让忌惮何进手握兵权,但自己也把持朝政,心虚也不是不敢反击。然何进虽手握兵权,又没有真正起兵的魄力。两派之间的斗争,也就在嘴上最凶了。 金光闪闪的威严宝殿,一时污言秽语声声不绝,热闹的像个菜市。 位于殿中心的皇甫嵩见此眉头紧皱,眼中闪过无力的哀色。 这就是国家的领头人么? 皇甫嵩对兵权不是很看重,但也不希望将与自己并肩作战的百战精锐,交给外戚宦官中的任何一方,这种主官… 对他麾下的军士是一种侮辱。 “够了够了!” “全都给朕住嘴!” 皇帝刘宏眉头紧皱,看着乱成一团的朝堂,他只感到内心十分烦躁:“大将军职责卫戎京都,手上有八万兵够多了。” 闻言,何进面色一窒,而张让则一脸喜色,昂首挺胸的望向前者。 “大元帅蹇硕很有武略。” 忽然,皇帝刘宏话音一转,淡淡道:“蹇硕有武略,但还是差了些。” “这七万余精锐,就继续由皇甫将军率领吧。皇甫爱卿,七万汉庭精锐再加上冀州的七万州兵,你就坐拥十四万兵马。” “是我大汉拥兵最多的地方官,朕相信会有很多小人给你献上谗言…” “自立一方,甚至谋反。” “但朕,相信你是忠心的。” 一言道出,满场震惊。 无论宦官还是外戚,皆是不可置信的望向刘宏,皇帝今天怎么转性了? “爱卿早些上任吧,不必给…” “此任命,就不必去西园交钱了。” 闻言,皇甫嵩那高大坚实的身躯如遭雷劈、猛然一震。皇帝让他带领十四万大军,是何其的信任?!心怀激荡下,皇甫嵩抬头望向皇帝刘宏,双目泛红。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开口: “陛下!” “臣前日剿寇之时,就素闻冀州中山郡守张纯拥兵七万,隐有反意。” “此次赴任臣会搞清楚,若消息属实,京都一月内就能收到张纯首级!臣要说的是…把冀州交给臣,陛下大可放心!” “臣麾下这十余万将士,将会成为我大汉王朝永远的刀与盾!永远的基石!” 刘宏听声眼中闪过一丝欣慰,皇帝抬抬手,面上显现出疲惫道: “若没事了,就退朝吧。” 此刻,张让与何进对视一眼、竟齐齐开口道:“请陛下收回成命!” “我等也相信皇甫冀州。” “但皇甫将军拥十四万大军实则不妥,若其…我大汉社稷立见摧矣!” “陛下可将军士打散,由…” “够了。” 灵帝眼中闪过一丝难言之意、面无表情的开口道:“君无戏言。” “退朝。” “这…是!” 张让何进二人同时躬身垂首,面上显现出错愕。两人心中不由也涌出… 万分不安。 今天的皇帝,怎这般陌生? …… 回至后宫,刘宏面色如常的行入王美人宫内。门口的二十侍女即刻合上大门,站在各个关键点、不让任何人入内。 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。 “美人,朕来了。” 居于深宫、长久未出的王美人闻声,登时便挺着肚子缓步走了过来。 “陛下!” “慢!慢点!美人你慢点!” 刘宏见此赶忙上前牵住王美人的柔荑,缓缓将她挽至软床上坐好。 “朕的皇子啊…” 轻轻抚摸着美人鼓涨的大肚子、感受着腹中生命的微动,刘宏满脸笑容,乐呵呵的柔声道:“朕要将这大汉江山。” “传给他!” “美人,近期做事可要小心些!待皇儿冠礼,那皇后之位就是你的了。” 感受到刘宏无微不至的关爱,王美人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意。她靠在皇帝胸口,边抚着肚子边轻声道:“献儿,献儿。” “听见你父皇说的么?” “你是要当皇帝的人呢。” “献儿,献儿,快快出来吧…” 听着王美人轻轻呢喃,刘宏眼中闪过一丝怜爱,他轻声道:“朕。” “命不久矣。” “什么?!陛下不可此言!” “太不吉利了!” 王美人猛然转头,急声道:“陛下乃天命君子,与天地同岁,岂可…” “岂可说此大祸之言,陛下。” 王美人王荣说着,糯糯的嗓音不自禁带了几分哭腔:“献儿全靠陛下了。” “唉。” 皇帝刘宏侧目,不忍去看美人的泪目,他望向窗口长叹一口气。眼中罕见的闪过一丝清明道:“朕,做了太多错事。” “该是去还债了。” “朕熹平建石经,光和创门学。” “熹平石经利在千古不言,鸿都门学更是不以太学儒生为贵,凡是人才无论出身贵贱有能皆用,朕对文学教育无疑…” “无疑是做出了伟大贡献!” “朕常常以此自豪,但…朕似乎也就只能在文学自豪了。其他方面…” “朕,昏庸无能。” 灵帝合上双目,悠悠道:“朕贪图享乐,卖官鬻爵。出击鲜卑,大败而归。放任阉宦,重用外戚…惹得天下民不聊生,乱匪四起。早已将祖业…不说这个。” “只希望,献儿能…” 灵帝睁开眼睛,望向王荣的肚子、轻声道:“只希望献儿能挽救我大汉江山,皇甫嵩是我留给他的…最后一员良将。” “陛下,到底是怎么了?” 王美人泣不成声,哀声道:“您正值当年,既有悔意该当励精图治!” “而绝非待后人来挽局!” 轻轻擦拭去王荣绝美俏脸上的泪珠,刘宏凄然一笑道:“朕何尝不想?美人,还记得前些日子…朕在舒荷馆昏厥么?” 王荣默然点头。 “那日洛阳满城龙吟。” “朕却梦到了…桓帝!” “桓帝这次没有骂朕,他交代朕早些选好接班人,以免我大汉无嗣而终。” 刘宏嘴角轻咧,淡淡道:“这是朕第二次梦到桓帝,第一次是错杀宋皇后…被先帝托梦止错两次…朕也是旷古奇才了。” “陛下!” 王荣沉默了片刻:“陛下,待献儿出生降世,便将他接到董太后那去吧。” “何皇后,不会放过我母子的。” “美人勿忧,何氏不敢。” 皇帝刘宏眼中爆出精光,带着睥睨一切的口吻道:“朕的身体朕知道。” “几年还是挺得了的。” “待献儿出世,你身子好些,朕就帮助张让他们把何进压住、把何氏给废了!册封你为皇后!阿荣,献儿就交给你了。” “美人你切记,宦官虽贪婪,却只能仗主而活。他们是一把双刃剑,会刺伤使用者的手,却也是皇权最忠实的拥护者。” “阿荣,献儿,刘家大业。” “就托付给你们了。” “献儿,献儿?” “可千万别像父皇这般,唉…” 在皇帝与美人谈话之际,露天宫顶上的一道黑影无声的合上瓦片。 飙闪着离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