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九章 绝笔托信江城子
这个早间,我知道了爹最后想对我说的话,那封在我看来需要花很长时间去读的信,郑珠宝一盏茶不到的时辰就读完了,她的语声温柔娴静得像化在了水里,但每一句都像一针一线刺出来的绣,每一绣都扎在我心上。 上几页,我先前已经读了。而后面没读到的,才是爹真正想对我说的话。 —— 飞儿,对不起,燕某此生自称光明磊落,不错亏任何人,却唯一面对不了自己的妻女,情何以堪。 命运捉弄,即已前事尽休,又何必纠缠不放?能重新开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,只是要背负太多,太久。 错儿定会将信送到你手上,他是个好孩子,却由怨恨灌注成长。或许很早的时候,我就应该离开所有的人,独自残了此生,舍弃不得,遗忘不下,无法两全。毁了两个女人的一生,一生愧疚。 飞儿不要怨恨她,她亦是苦命女子,若不是遇见为父,她应有幸福的生活,她一切悲剧的开始,就是遇见我,而她却将此当成一生不悔的事情,守着一个牢笼痛苦一生。 而你娘,当初我是如何信誓旦旦给她世人不可比拟的幸福,令她如此深信不疑,却在最后彻底地背叛了她。 而你们,都是我的孩子,为父生前死后,都希望能保得你们幸福安宁。但是你们何时才是幸福?至少在我有生之年,从未看到你们真正的幸福,错儿总是怨恨,而飞儿总是掩饰,未得一日平安。 十六年,飞儿四处打探为父下落,没有一刻停止,为父即喜且悲。今日终于也是个终结,一个解脱。我应早点伪信告知,好断了飞儿念想,但还是心有所盼,奢望能有重逢之日。 飞儿仍是为父掌上蝴蝶,快乐自由。 只是,蝴蝶易落,暖玉易冷。 报应,这就是我弃燕族的报应。 等待这一天太久了,当我真正开始面对的时候,竟平静如镜,往前的日子一一倒影,很多以前的事情,关于我自己,关于你,关于你娘。 我们已分开太久太久,而后会是更久更久,十六年了,我没有一次能鼓起勇气走进院子,抬头去看她的脸,但是无论过去多少年,她仍是那旧时的模样,像印痕一样刻在我心,除去那些遗失的时光,我与她从未真正分开,尔后亦然。 若是可以,愿飞儿对你娘隐去此消息,护她守锦织布,一生平安。 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。 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。 纵使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。 夜来幽梦忽还乡,小轩窗,正梳妆。 相顾无言,惟有泪千行。 料得年年肠断处,明月夜,短松冈。 父思到,铜铃摇,燕族血,力挽逝。 愿得手足相执手,再续半生缘。 ——父燕冲正绝笔 …… 蝴蝶易落,暖玉易冷。 我们在爹你的世界,早已不复存在。我抓着双腿,十指都失去了知觉。 郑珠宝轻轻折起信,安稳地叠放在我的枕边,静静地一句话也没有说。 我问她:“那首诗,叫什么名字?” “啊?” “爹信里的那首诗。” “苏公的江城子。” “江城子。”我默念道。 “那是苏公为悼亡妻而写的诗句,字里行间全是对妻子的思念与回忆,年年断肠,相顾无言,惟有泪千行。”郑珠宝动情道。 亡妻?我冷冷笑了:“我娘尚在人世,爹却将一首献给亡妻的诗写在了信里。” 郑珠宝道:“可能他只是想要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吧——” 我冷淡地扯出一个微笑。 郑珠宝语声有些僵硬,可能没有料到我这样的反应,她拿起空药碗道:“我该去煎药了,你在房子休息一会吧。” “有人来了。”我听到院铃轻响了一下,那脚步声翩然如风地直穿过院,向我们这边走来,这脚步声也很熟悉,是宋令箭的,只有她才会这么安静,没有半句问门就直接进院入厅。 宋令箭人未到,声先到:“燕飞,我有话要跟你说。” 她鲜少这么正儿八经跟我说整句话,弄得我有些意外:“什么事?” 郑珠宝礼貌地避嫌道:“我去煎药了——” “不必避讳,我说的事情郑小姐你也知道。”宋令箭淡淡道。 “什么事?”郑珠宝奇怪道。 “关于卖金线的那女人的事。” 郑珠宝飞快地转头看我,我看不清她脸上什么表情,只觉得她似乎很恐惧,恐惧宋令箭要说的这件事情,也恐惧我知道这件事情。 我马上来了精神,问道:“金娘?金娘怎么了?找着她了么?”